如何辦不複製的教育？

來源：2009-07-22 中國時報 【漢寶德】

幾天前在時報上讀到黃武雄教授談教育改革的大文，他說教改的阻力與知識界反對有關。因為我也是對教改持有保留意見的人，所以很認真的讀了他的文章，對於教改的基本精神，讓下一代自由發展的觀念舉雙手贊成。我是從事創造性工作的人，對於在教育上鼓舞兒童的創造力認係刻不容緩的事，當然不可能支持以複製先代的觀念來教育下一代。可是我為甚麼老覺得放任的教育方式使我無法心安呢？

日前在報上看到一個報導，提到丹麥駐台的官員比較丹麥與台灣人的行為模式。他說丹麥人有所約定，握手即可，台灣人則要立合約為憑。這說明了西方社會與我們之間的文化差異。差在那裏？就是人間的互信。在成熟的西方社會，人是有信用的，因此可以互相尊重。這使我回想起三十五年前，我到倫敦，把旅行支票遺失，就跑到銀行要求幫忙。輪值的經理二話不說就拿出一本代開的支票要我帶走。我問他不要辦手續嗎？他笑笑說，大家都是有誠信的人，相信你收到正本後會來還我。

誠信是文明社會重要價值，這種價值有沒有必要隨時代改變檢討呢？這也真是「主流菁英」價值之一吧！要不要通過教育方法複製到下一代呢？近年來，我一直努力說服政府官員推動美育，以提昇全民美感素養，得不到回響，是不是因今天思想進步的教育學者，認為美感也是一種應檢討的上代價值呢？

黃教授主張解除學生的升學壓力，這一點我是同意的。但這應該無關於人類共同價值的傳授。因此升學壓力不能推演為一切壓力。紓解了升學壓力，使用有效的教育方法，也許可以啟發孩子們的好奇心與探索熱忱，但未必能使他們做一個文明社會的公民。教育有一個很重要的功能，是把孩子們的動物本能改變為知道何為善良行為的人。自此看，教育而沒有規範是值得懷疑的。

老實說，今天的社會中扼殺孩子們的創造力的，最嚴重的還不是教育上競爭的壓力，而是充斥了社會每一個角落的遊樂性設施。孩子們的好奇心被電視中的荒唐節目，電動玩具，遊樂園的高刺激性的設備所吸引，失去了對天地萬物觀察、體驗的興趣。父母放縱孩子們遊樂的結果，會教育出有競爭力的下一代嗎？他們在創造感官刺激上可能超過上代，除此之外，教育家是否有高明的理論，可以對他們有所期待呢？

據說劉內閣正推動加強品德教育與藝術教育。主張教改的先生們能不能把這兩項也納入他們的理論架構之中？我很樂於聽到政府有這樣的政策，可是要怎樣才能避免回到傳統的教育方法，達到既革新又收效的成果呢？

我們做過父母的人都知道教育是千難萬難的。管教不對，不管教也不對，所以不約而同的把他們推到學校裡，把責任交給老師。老師真有辦法嗎？愛的教育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多難！到頭來，愛的教育就只能是放任的教育了！對於一個桀驁不馴的聰明孩子，不給他壓力，不加管教行嗎？沒有升學考試，他們會變好嗎？解除了升學壓力，目前在街上做流氓的學生是否會消失呢？他們就不需要面對競爭了嗎？交異性朋友就是非面對不可的競爭。所以孩子們要學習努力奮鬥，然後坦然的接受失敗，不會因而憤世嫉俗，甚至淪落為社會的敗類，才是最重要的。

我做過父母，做過老師，但仍然不懂得教育，不知道怎樣是最好的教育方法。我知道的是，最重要的要教他們學著怎麼處世，怎麼做一個正當的人。我用的是老辦法，自覺效果還不錯。新辦法是甚麼？教育界的先進，請告訴大家，告訴政府當局！

（作者為建築學者，曾任自然科學博物館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