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光照墟落」的華爾街

來源：聯合早報 2009-02-19

美國輿論原來期待2月11日國會眾議院財務委員會的八大銀行聽證會將成「週三燒烤」（Wednesday barbecue）——美國人喜歡用「燒烤」（grill）形容開會時對人嚴厲質問——卻比此前眾議院指責三家美國汽車巨頭代表溫和得多。只有一位佛羅里達眾議員念了群眾來信，有個婦女要求把失責的銀行家送進監獄。

箇中原因正像眾議院財務委員會主席福蘭克所說。他一方面告訴八位銀行家：「美國人民對包括在座諸位的金融機制忿怒極大」，另一方面也不讚成「另起爐灶」，「要使信貸暢通，我們除了和現今的機構合作外別無良策」。

前不久新任花旗銀行總裁的美籍印裔潘偉迪（Vikram Pandit）在聽證會上對該行企圖購買豪華座機公開道歉，並且發誓：在銀行扭虧為盈之前，他每月只領取一美元工資。其他七位銀行老總也是既表示歉意，又宣佈節制薪俸以贏得立法者的歡心。

惡性循環造成危機

華爾街是17世紀荷蘭殖民者在紐約建立的繁華貿易區，1789年美國第一任總統華盛頓就是在這一地區租旅館建立聯邦政府的。1792年，紐約24位大商人簽訂了著名的「梧桐協議」（Buttonwood Agreement），倣傚1790年在費城建立的新型集資市場而成立了紐約證券交易所，從此華爾街和全球「資本」結下良緣。

「資本」一是人造的，不像土地及礦藏等自然生產資料，二是用來再生產、創造更多價值的。傳統觀念中的「資本」只指房屋、工具、車輛等實物，經濟學界從20 世紀下半葉開始把區別於「勞力」的「人才資本」（human capital）也包括進來，還有「知識資本」（knowledge capital）、「智慧資本」（intellectual capital）等新概念。

印度從1980年代開始把教育部改名為「人才資源部」，認定人才不是「勞工」，而是「資本」。近二十年來印度根本不靠外資而登上「軟件超級大國」寶座是運用「人才資本」的典範。

如果所有國家都像印度，華爾街也就沒戲了。運作在華爾街的是「金融資本」，和傳統觀念的「資本」不同。近四分之一世紀中發展的「信用衍生產品」以及「信用違約互換」等專憑投機使得利潤高達40％，把大量本應到世界各地去再生產的資本都吸引到華爾街來，結果是房產泡沫惡性循環造成當今危機。

20世紀美國靠「和平」方式超過世界群雄，實際上是發戰爭財。一戰時期，華爾街把錢借給交戰雙方，坐收漁利。歐洲各國元氣大傷兼需恢復經濟，欠華爾街債務與日俱增，最後無法償還，這就是1929年美國銀行倒閉的原因。

1930年代羅斯福新經濟政策分兩步拯救由於華爾街勢力範圍全球化而引起的經濟危機，先整頓金融秩序，破天荒地由政府制定銀行管理規範。新銀行開張後，羅斯福「爐邊談話」號召人民把錢從床墊下拿出來存入銀行，使資金流通；第二步才開始政府大量撥款、搞基礎建設。歐巴馬政府卻不然，先急急忙忙簽署一個在財源枯竭之際靠借貸揮霍近8000億美元的「激勵與康復法案」，下一步再設法搞活華爾街。

許多人認為羅斯福新經濟政策並不那麼成功，美國經濟之所以在1930年代末又繁榮起來主要得益於第二次世界大戰。二戰後美國通過「馬歇爾計劃」把歐洲納入勢力範圍，又把日本變成政治上的附庸兼經濟上的夥伴，美國主要銀行變成世界銀行，美元變成國際貨幣，華爾街變成全球化的神經中樞。

華爾街能否復甦

一句話，美國推行「金融帝國主義」。全球化的統計核算都以美元價值為概念，這價值決定於華爾街的金融市場。白宮及儲備銀行所在地華盛頓也助紂為虐，例如強迫日圓升值而使日本銀行業一蹶不振，近年來一直想讓人民幣升值但未完全奏效。

華爾街「金融資本」先請來全球各國「資本」，然後讓它們喪失本身的價值，在股票市場赤裸裸地被拍賣，接受股民對其利潤前景以及風險程度價值評估，股民信任高就猛揚，股民不信任就慘跌。在當今危機中美國銀行資產已經損失3兆美元；根據目前市價，花旗、美聯、JP摩根、高盛和摩根斯坦利這些世界銀行鉅子的總資財只等於一家中國建設銀行了。

早在2005年，芝加哥大學商學院著名印裔經濟學家拉姜教授在慶賀聯邦儲備銀行行長格林斯潘功績的會上講演，語驚四座地道出「金融發展使得世界冒險性加大」，預言「信用違約互換」將使「銀行交易凍結」因而引起全面的「金融危機」，一時受到經濟學界群起而攻之。如今，事實證實了他的預言。

正像眾議員福蘭克在聽證會上所說，美國無法撤換華爾街，只能對它進行修補與控制。2月10日財政部長蓋特納首次亮相宣佈將對華爾街各銀行進行全面檢查，次日就有100名檢查員進駐紐約花旗銀行。政府將根據檢查結果對銀行徹底整頓，好的援助、壞的淘汰。

蓋特納在歐巴馬內閣中排除眾議、挺身而出透露將動員數兆美元救活華爾街，宣佈了政府將大量發行公債，估計也會大量印刷鈔票來填補國庫虛空，當然也會向中國、日本、歐盟、俄國等求援。

華爾街本身一蹶不振要靠「主街」來扶持就免不了今後政府加大對自由市場的干預，這是很不合華爾街胃口的。蓋特納爾處女演說後，華爾街股票市場猛跌4.6％給他來個下馬威。歐巴馬民粹主義政策和華爾街獨立自主「鬥法」不可避免。

被全球金融界遵奉為菩薩的華爾街「金身」剝落、泥胎暴露，「金融資本主義」已在全世界畏縮不前，如果正處「斜光照墟落」的華爾街不能再像太陽從東方升起，今後美國如何在全球化中主導世界就難說了。

(作者譚中，從印度退休的學者，文發自芝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