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歸去來辭並序』

今天看Discovery某節目，其中一位坐擁豪宅的英國富豪讓我印象深刻，他說：「我喜歡繪畫，但我不想當個窮畫家。」於是他計劃先賺錢，結果他很有生意頭腦，收入超乎原本的預期。現在他日子過的很好，而且能盡情揮灑畫筆。節目沒說當個生意人是否違背他的本意，但若是為了追求能夠無憂無慮的畫畫為最終目標，他的毅力讓人敬佩。

現代人，有太多凡塵俗事得顧慮，就算「富貴非吾願」，決定看開些，無非日子苦一些、無非享受少一點，但若「幼稚盈室」，該盡的義務與責任怎麼都不能不管，要想歸隱山林還是必須有條件的，陶淵明的率性與灑脫，欣賞就好。

- by E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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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去來辭並序 作者：陶淵明　晉
本作品收錄於：《陶淵明集》和《古文觀止》以及《昭明文選/卷45》

余家貧，耕植不足以自給。幼稚盈室(1)，缾(2)（音píng、ㄆㄧㄥˊ）無儲栗，生生所資(3)，未見其術(4)。親故多勸余為長吏，脫然有懷，求之靡（音mǐ、ㄇㄧˇ）途(5)。會有四方之事(6)，諸侯以惠愛為德(7)；家叔(8)以余貧苦，遂見(9)用於小邑。於時風波未靜(10)，心憚(11)（音dàn、ㄉㄢˋ）遠役。彭澤去(12)家百里，公田之利(13)，足以為酒，故便求之。及少日，眷然有歸與之情。何則？質性(14)自然，非矯厲所得(15)；饑凍雖切，違己交病(16)。嘗從人事，皆口腹自役(17)。於是悵然慷慨，深愧平生之志。猶望一稔(18)（音rěn、ㄖㄣˇ），當斂裳宵逝。尋程氏妹喪於武昌(19)，情在駿奔(20)，自免去職。仲秋至冬，在官八十餘日。因事順心命篇，曰歸去來兮。乙巳歲十一月也。

歸去來(21)兮，田園將蕪胡不歸(22)！既自以心為形役，奚(23)惆悵而獨悲。悟以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24)。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舟遙遙以輕颺(25)（音yáng、ㄧㄤˊ），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26)以前路(27)，恨晨光之熹微(28)。乃瞻衡宇(29)，載(30)欣載奔。僮僕歡迎，稚子候門。三逕(31)就荒，松菊猶存。攜幼入室，有酒盈罇(32)（音zūn、ㄗㄨㄣ）。引壺觴(33)以自酌，眄（音miǎn、ㄇㄧㄢˇ）庭柯以怡顏(34)。倚南窗以寄傲(35)，審容膝之易安(36)。園日涉以成趣(37)，門雖設而常關。策扶老以流憩(38)，時矯首而遐觀(39)。雲無心以出岫(40)（音xiù、ㄒㄧㄡˋ），鳥倦飛而知還。景翳翳（音yì、ㄧˋ）以將入(41)，撫孤松而盤桓。

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絕游(42)。世與我而相違，復駕言兮焉求(43)？悅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農人告余以春及(44)，將有事於西疇(45)。或命巾車(46)，或棹(47)（音zhào、ㄓㄠˋ）孤舟。既窈窕以尋壑（音hè、ㄏㄜˋ）(48)，亦崎嶇而經丘。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羨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49)！已矣乎(50)！寓形宇內(51)復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52)！胡為遑遑欲何之(53)？富貴非吾願，帝鄉(54)不可期。懷良辰以孤往(55)，或植杖而耘耔(56)。登東皋以舒嘯(57)，臨清流而賦詩。聊乘化以歸盡(58)，樂夫天命復奚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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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幼稚：幼童。據陶淵明『責子』等詩文，陶至少有五個孩子。
2. 缾：同「瓶」字；腹大口小的容器，此指盛糧器具。
3. 生生所资：維持生計的費用。生生，前"生"為動詞，後"生"為名詞。資，費用。
4. 術：方法。
5. 「脱然…」二句：心裡有了作長吏的念頭，却没有門路。脱然，縱然；懷，想法，指出仕的念頭。靡途，没有途徑。
6. 會：適逢。四方之事：指經略四方的事，即地方勢力的相互争鬥。
7. 諸侯：指當時地方長官。會愛：仁愛。
8. 家叔：指陶淵明的叔父陶夔（音kui、ㄎㄨㄟˊ），時任太常卿，掌朝廷祭祀禮樂。
9. 見：被。
10. 風波未靜：喻時事不寧。
11. 憚：怕。
12. 去：離。
13. 公田：供给官俸的田地；利：收益。
14. 質性：本性。
15. 矯厲：造作、矯情；得：能够。
16. 違己交病：違反自己的意願更加痛苦；交：一齊，同時；病：困乏。
17. 口腹自役：為了滿足口腹的需求而奔忙。
18. 稔：莊稼成熟。
19. 尋：不久；程氏妹：陶淵明同父異母妹，嫁程家。陶淵明有《祭程氏妹文》。
20. 情在駿奔：猶言心情急迫，如駿馬奔馳，不可羇勒。
21. 歸去來，即歸去；來，語助詞。兮，歌詞。
22. 蕪：荒蕪；胡：為什麼。
23. 奚：疑問詞，似‘為什麼’。
24. 「悟已往…」二句：感悟到過去不可挽救，但未來尚可彌補。《論語‧微子篇》：「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諫，勸止、挽救；追，追及、彌補。
25. 颺：舟徐行貌。
26. 征夫：行人
27. 前路：指前面路程的遠近。
28. 熹微：日光微明；熹：光明。
29. 瞻：向遠處或向高處看。衡宇：門上橫木和房檐，代指房屋。
30. 载：則，語助詞。
31. 三逕：漢代趙岐《三輔決錄》載「漢代蔣翊隱居時，在房前竹下開三條小徑，只與求仲、羊仲二人往來。」後以‘三逕’指稱隱者之所。就：將要。
32. 罇：盛酒器具。
33. 觞：酒杯。
34. 眄：斜着眼看，此指瀏覽。柯：草木的枝莖。怡，和悅、愉快。
35. 寄傲：寄托高傲的情志。
36. 審：又。容膝：放得下双膝，喻房屋狭小。易安：容易安身。
37. 成趣：成了散步的場所。趣，同‘趨’；一說樂趣。
38. 策：持。扶老：指手杖。流：瀏覽。憩：休息。
39. 矯首：抬頭。遐：遠。
40. 岫：山。
41. 景：日光。翳翳：昏暗的樣子。
42. 息交：停止。絕游：斷絕是世俗的交游。
43. 駕：駕車出遊。言：語助詞。焉求：何求，追求什麼。
44. 及：到。
45. 事：指農事。疇：田地。
46. 巾車：當時一種農用車；又稱‘巾柴車’。江淹《擬陶征君田居》：「日暮巾柴車」。一說指有帷幕的車子。
47. 棹：泛指船槳。此用作動詞，划。
48. 窈窕：幽深的。壑：深谷、深溝。
49. 行休：將要结束。
50. 已矣乎：算了吧。已，止。
51. 寓形宇内：寄身天地間，猶言活在世上。
52. 曷：怎麼、為什麼。委心：随意。任去留：任其自然而行。
53. 遑遑：驚慌不安的樣子。
54. 帝鄉：仙境。
55. 孤往：指孤往獨遊。
56. 植：樹立。杖：手杖。耘：鋤草。耔：培土固苗。
57. 皋：水邊高地。舒嘯：舒氣長嘯。
58. 聊：姑且。乘化：順隨造化。